张海军 本网记者 张培奇 范亚旭

“得儿嘞——得儿嘞——”陡峭的深山老林、羊肠小道上，“无臂马帮队长”耿学峰为马加油、嘹亮有力的赶马声在豫西大山间回响。走船赶马三分命，时而峭壁没有路，马踟躇不前，没有双臂的耿学峰则用嘴咬紧缰绳，躬身奋力牵马前行，缰绳深深勒进脊梁，汗水顺脸流淌……他咬紧牙关、奋力登攀，带领一行5人、10余匹马迈着沉重的步履，迎着山间晨曦微弱的光亮，在枝蔓横斜、怪石嶙峋中艰难开路。

这，犹如他的人生路。

他，无臂的身躯，挺起坚强的脊梁，闯出奋斗人生路，使自己的家庭、使数个家庭脱贫增收；他，用脚用嘴做饭洗衣、整日劳作，编发抖音已有2万粉丝，绘就精彩人生路，让残缺不再是悲伤；他，大爱至孝，接回离家二十三四年的母亲，为母亲看病、让母亲颐养天年，他一直操心给弟弟说媳妇，计划给弟弟在卢氏县城买房成家……

他，就是今年40岁的河南省卢氏县范里镇前窑村无臂农民耿学峰。他是硬汉、超人、孝子，命运之神也敬他三分。

命运多舛，失去四位亲人失双臂

前窑村是一道狭长的山沟，地处国家秦巴山区连片特困地区卢氏县东部深山里，距县城15公里。1979年11月，耿学峰出生在这个深山村的一个特困家庭。在耿学峰的少年记忆中，黯淡凄苦是家庭的底色，一家人生活在风雨飘摇、贫病交加之中：爷爷有严重的坐骨神经痛，备受病痛折磨。“父亲脑子有病”，时不时还离家出走，他清楚地记得，父亲一次离家走失一个多月，后来在栾川县狮子庙乡被人发现才找了回来。

耿学峰兄妹3人，最小的妹妹小时有语言障碍，4岁时家里生活难以为继，送给别人抚养。

1988年10月，秋风萧瑟、阴雨连绵的一天，耿学峰的母亲不辞而别。也许是家里太穷，也许是忍受不了丈夫的精神病，也许是忍受不了女儿送人之后的思念之苦，母亲最终一个人怀着痛苦悄悄离开了这个家，改嫁他乡。1989年3月，耿学峰的爷爷在久病之后撒手人寰。

屋漏偏逢连夜雨，晴天霹雳出大祸。1989年7月，放学回家的耿学峰上树砍柴摔了下来，造成一只胳膊骨折、一只胳膊脱臼。虽然摔得严重，但是家里一是确实没钱看病，二是也确实没有送他到医院看病的人，奶奶带他到村里一个略懂医术的村民那里对两只胳膊做了固定，寄希望于自然恢复。不料想，过了一段时间骨折、脱臼全部恶化，这才到县医院检查：因为绷带缠得过紧，双臂全部坏死，只能全部截肢！痛苦，只有痛苦！一个10岁花季少年从此失去双臂，失学待在家里。

不到一年后，1990年6月耿学峰的父亲也因病去世。原本7口之家变故不断、支离破碎，只剩下3口人，年迈的奶奶带着伤残的耿学峰及弟弟相依为命。

看着奶奶备受打击、憔悴悲痛的面庞，看着只有六七岁的弟弟，失去双臂的耿学峰幼小的心灵中充满悲伤、无奈和期待。低矮的土坯房、3亩贫瘠的土地，在层峦叠嶂的大山深处，日出日落、月圆月缺，春种秋收、吃饭穿衣，这一切伴随的是太多的艰难。岁月，苦难到不忍直视，苦难到不堪回首。

无臂硬汉，奔跑在脱贫追梦路上

耿学峰的奶奶日渐苍老，年岁渐长的他多么想减轻奶奶的负担！在日思月想之后，1996年秋天学生开学后，耿学峰提出想卖小学生学习用品挣钱，得到了奶奶支持。翻遍家里所有角角落落，分钱、角票全部凑到一起只有40元钱，做生意这本钱实在是太少。耿学峰翻山越岭跑了十几里山路找到亲戚，从早上直到下午才鼓起勇气说明想借50元钱做生意的来意，亲戚认为他没有胳膊难以做成生意，就给他掏了30元钱，让他回家暂且度过时日。

第二天，耿学峰带着仅有的70月钱和两只编织袋来到卢氏县城，转了大半天，看到县城西关一家文具商店门口写着“批发”两个大字，他就进去说自己“想批发”做生意。老板看到他没有双臂、年仅十几岁，就告诉他说，“你真可怜，我不赚你钱，我按进价卖给你。”作业本、铅笔、复写笔、小刀……耿学峰进了总价60元的货，一前一后两只编织袋背到背上回到家里。

他首先来到本村前窑小学门口，艰难地卸下编织袋，用嘴“取”出“商品”摆摊。“几十个学生课间纷纷围来看热闹，就像看耍猴一样。”记者今年10月2日采访耿学峰时，回忆起当初的苦涩，耿学峰苦笑着说。也有一些学生懂事，帮他取出物品，这让耿学峰感激不尽，再到县城进货时，忍饥挨饿的他舍不得买一个烧饼，省下钱买一两个小糖块或小食品带回来给帮忙的小学生，以示感谢。他发现在当时深山物质贫乏的年代，这些卖价几分钱、一角钱的小糖块、小食品很受欢迎，他的“经营范围”也逐步扩大为学习用品和小食品。

方圆几十里的学校、村民红白喜事现场，这些都是耿学峰赶场的地方。先是背包、后来是奶奶缝制的挎包，挎包烂了换成两个箩筐挑着，春夏秋冬、翻山越岭，“无臂货郎”耿学峰风雨无阻地在大山间艰难跋涉。“当时，作业本进价是8分钱，商店卖2角钱。而我卖一角五分钱，谁掏两角钱，我再给他一个糖块。”耿学峰说。一天耿学峰外出去卖东西，途经一段石坡路，脚一滑摔了一跤，两箩筐东西滚得七零八落，许多东西散落到深沟里，乡野小道也没有行人经过，耿学峰就独自一人用嘴、用脚一件件捡回来，整整捡了大半天。

耿学峰做货郎整整7年时间，到24岁那一年，耿学峰已有了一点积蓄。同时，考虑到临近山村纷纷办起小商店，也有一些村民效仿他在学校门口摆起了小摊，人称“无臂哥”的耿学峰生意越来越难做。他，果断转行了——养羊放羊。当年，他用自己的积蓄买了10只羊，他清楚地记得，毛羊3元一斤买了回来，放养了一年。当年底，毛羊价格跌为2元一斤，10只羊繁殖了4只，加上育肥增重，总算账挣了600元钱。这使耿学峰认识到，羊价会有波动，如果低价买高价卖也能挣钱。2004年，耿学峰走上了养羊与贩羊相结合的挣钱路子。

“无臂货郎”充满艰辛，“无臂羊倌”更苦更累。没有羊圈，耿学峰晚上都是和羊一起睡在山脚下的一处凹地。别人放羊，可以用鞭子赶，也能扔石头，而他必须来回跑。耿学峰说，才买回来的羊认生，得一星期后才听话。特别是羊跑到陡峭的山坡上，别人可以攀着树枝、山石爬到山上驱赶，而他却不行，特别是脚上穿的黄胶鞋，鞋底花纹磨平后时常摔跤，他需要跑别人几倍的路。而阴雨天，他则是任凭风吹雨打。

再大的苦，耿学峰都能受了。9年前一次还险些受骗。只上过三四年学的耿学峰注重从电视上、报刊上了解信息、学习科技。那年他在农林卫视上看到山东菏泽有人卖羊的广告。他打过去电话，对方说，羊价只有七八元一斤，想到卢氏羊价已涨到十二三元，就和对方进一步联系。谁知对方是个骗子，到菏泽后，才知道当地羊价是十四五元一斤。对方带他转了几个地方，几乎是将他软禁起来，耿学峰看势不妙，心生一计，谎称对方说，村里来了一笔扶贫款，他是先考察，回去汇钱大买一批，对方才将他送到返程的班车上。

在经营了12年羊之后，耿学峰于4年前再次转行，他拿出近10万元，买了4匹马，跑起了马帮。他带着弟弟和村里一个单身汉，常年奔走在洛阳市洛宁县、嵩县和南阳市西峡县一带。由于他讲诚信，修景区、建电塔、建通信基站都喜欢和他联系，久而久之活不少，他就联系周边跑马帮的人，形成了一个以他为首、5个人10来匹马的的马帮队。

“得儿嘞——得儿嘞——”山间铃响马帮来。耿学峰跑马帮更是异常艰辛，常年奔走在人迹罕至的大山深处，晚上找一块平地，人和马睡在一起，整年吃的是干面条和能保存的包菜、土豆，水则是山涧里的水，遇到天旱，只有找到沟槽里的积水，人和马吃的是一样的。跑马帮，为了让同伴能多睡一会儿，他往往夜里三点多就起来，凌晨4点就开始喂马，这样，到6点多钟，马吃饱了就可以干活了。他每次都特别叮嘱大家注意安全。去年，在嵩县干活时，他的一匹马一脚踏空从悬崖上摔下去死了。“幸好，人没事，只是死了一匹马，损失一两万元。”耿学峰说。

现在一月能收入四五千元，耿学峰说，他很知足，累点、苦点，他还是不能放弃希望，路，还是要走下去。

无臂超人，脚和嘴抒写精彩人生

耿学峰是无臂超人！用脚做饭洗衣，用脚写字、编发微信、发抖音！不可思议而又真真切切。

耿学峰10岁失去双臂至今30年了。最初，他也有过短暂的消沉。他说，慢慢长大了，知道着急了，他开始用双脚和嘴配合干一切能干的事情。

生活自理，现在对于耿学峰来说根本不是问题，耿学峰说，除了穿的是带松紧的裤子，其他的穿衣、扣扣子不是问题。用脚洗脸天天如此，至于用脚洗衣服更是简单。

耿学峰还可以用脚做饭。他说，自己做饭自己吃的，脚和手一样，先把脚洗一洗，切菜、淘菜、炒菜，做米饭、下面条，都可以。看到记者疑惑的表情，他解释说，把电磁炉放在小桌上，利用一条腿支撑，另一只脚翘起来，用脚趾夹着铲子或勺子就可以做饭了。耿学峰让记者看了一段自己做饭的视频，他坐着用脚夹着菜刀，娴熟地把土豆切片、切丝。耿学峰说，做饭，他只是慢些，别人做一顿饭大约半小时，而他一般需要一个小时。

失去双臂的耿学峰，常人能做的，他几乎都能做。平时在一起干活，他总是干最重的，比如伐木，别人拉锯，而他则是背最重的木头。他能用嘴拿东西，可以咬起70斤的东西行走自如。

别人不会做的，他也会做。农村一些人还不会用“抖音”，而耿学峰微信、抖音应用自如，他还是两种方式：用嘴或用脚。一个月多前，他学会了用抖音，他已在抖音上发了180多个小视频，最近每天他的粉丝量就会上涨1000多人。他经常用脚在手机上写“评论”，他解释说，“真要哪个字写错了，可以删除再写。”

耿学峰说，他玩抖音主要是为将来做电商打个基础。他说，现在“赶马帮”的活儿还不少，还有活儿等着他去干。但是，他看到挖掘机功能太强大了，或许不远的将来就得转行。

有人说，“上帝给人关上门，则会打开一扇窗。”和耿学峰交谈，难以相信他只是上过三四年学。他的记忆力惊人，生活中的事情，他能准确说出具体日子和数量。他还很有前瞻性，马帮队的人都听他的。

大爱至孝，接母亲回家前无古人

周围邻居说，耿学峰是大孝子。在了解耿学峰事迹之后，记者坚定地认为，耿学峰是“孝老爱亲”的典型，其不亚于中华文明史上的“二十四孝”，耿学峰于2011年腊月初五接回了改嫁离家二十三四年的母亲。

耿学峰的母亲在他不到9岁时悄然离去、改嫁他乡。母亲到底去了哪里？这一直萦绕在耿学峰的心间，作为失去双臂的少年，作为和奶奶相依为命、家徒四壁的他，多少年来只能在心中默默思念。到耿学峰开始养羊、贩羊后，手里有了可以作为路费的钱，他多方打听、四处寻找，终于打听到了母亲的下落——母亲改嫁到本县的深山沟里。知道母亲的下落，耿学峰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前去看望母亲。

耿学峰说，生活再苦再难没有掉过泪，见到母亲掉泪了。母亲后嫁的丈夫比母亲大六七岁，家里一贫如洗。母亲整天除了操持家务、做饭，就是去山上放牛。“走”到后来这一家，也没再添孩子。母亲后来这个丈夫已明确表示，将来靠侄子养老送终，那么母亲怎么办呢？2011年腊月初五，借着“过”奶奶三周年，耿学峰将母亲接回了范里镇前窑村这个母亲已离开二十三四年的家。

耿学峰说：“唉，奶奶去世的早，没享上福。”他对母亲孝敬有加。2017年5月、7月，母亲两次因高血压住医院，他跑前跑后、日夜侍奉，合作医疗报销之后他负担了1万多元。基本康复后，每月吃药需要500多元，他为母亲办了慢性病优惠诊疗本，每月吃药能报销300余元，而他需要负担200多元。每次带着弟弟出去跑马帮，他都要算着时间，为母亲买好药，再按每月二三百元给母亲留下生活费。

采访中，耿学峰心痛地说：“每次跑马帮回来，母亲都瘦了。现在母亲老了，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做一顿饭吃一两天。我们回来，则要好得多。”

耿学峰的弟弟比他小4岁。这10多年来，耿学峰一直操心着给弟弟说媳妇。“也花了不少钱，但还没说成。现在，女方都要县城里有房子。打算到县给弟弟买套房，在打听看哪有合适的对象，弟弟已经36岁了。”耿学峰说。

在村里，耿学峰是乐于助人、十分仗义的人。耿学峰说：“一个人只有讲人格，别人才能看得起。”当年他最初借亲戚的30元，两个月后就还上了，亲戚不要，他坚持要亲戚收下，“说借就是借，一定得还。”

村里乡亲、亲戚谁家过红白喜事，耿学峰总是随上一份“较多的礼”。“他给我上礼50元，我给他上礼100元。”耿学峰说：“人家都是帮过咱的，不能忘。”

耿学峰说，前两天文峪乡松树咀村的一位亲戚通过微信给他发了一个消息，说该村一个叫姚建军的村民60多岁患了癌症，让村民捐款。他和姚建军并不认识，得知消息，想到姚建军的困难，他还是通过微信转去50元，让这位亲戚代为捐款。

近几年，耿学峰借给栾川县白土乡和本县等地数个工友、朋友二三万元，不但不要利息，有的已经2年多，他也只字未提。“人家有困难了，咱得帮一把。”耿学峰说。

“你给弟弟说媳妇，你想过自己吗？”记者问，耿学峰说，“我是个残缺不全的人，我找媳妇不是给人家女方坑了吗？”“你记忆中有没有过不去的坎？”记者问。“生活还得走下去，有希望就不能放弃。”耿学峰说。

“得儿嘞——得儿嘞——”赶马声在记者脑海中久久回荡，苍劲悠扬。努力奋斗，大爱至孝。无臂耿学峰，人间真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