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边的劳务品牌”丨历久弥新的“石牌豆腐郎”

石牌镇，是遗存在汉江之滨为数不多的千年古镇，位于湖北省钟祥市。历经千年岁月涤荡，古镇很多历史大都被人遗忘，但豆腐文化传承至今，历久弥新。以至于到今天，石牌闻名于世的，不是因为千年古镇历史，而是一个响当当的劳务品牌——石牌豆腐郎。

“全镇9万余人，有八成在全国500多座城市以及新加坡、韩国、泰国等地从事豆制品生意，带动周边乡镇10多万人外出就业。每年从豆制品加工产业中获得纯收入近20亿元。”石牌镇党委书记陈巍说起这些，颇有些自豪。

一块豆腐，何以成就一个劳务品牌？千年岁月流转，一批批豆腐郎们从同一块土地走出，经历了多少故事？豆腐郎和豆腐产业，彼此成就，共同成长，在新时代焕发出怎样的生机？又带给我们怎样的启示？带着这些疑惑，记者走进这座古镇，跟随石牌豆腐郎们一路追寻答案……

匠心：豆腐香自石牌来

3月的一个清晨，迎着曙光，走过一条长长的青石板路，记者来到了位于钟祥市石牌镇的“楚天豆腐郎”黄明忠的工作室。

虽是一个普通工作日，但来这里买豆腐的客商络绎不绝，门口不时还停进几辆从外地专程慕名来买豆腐的车辆。“这还算少的啦，节假日来买豆腐的人更多！”迎面走来的黄明忠笑着说道。已是63岁的他，依然精神矍铄，每天早上4点起床到厂里将泡好的豆洗净、打浆、滤浆、蒸煮、入模、挤压、翻板、切块……在外人看来辛苦至此，可在黄明忠脸上却看不出一丝倦容。

石牌豆制品制作技艺代表性传承人黄明忠

从小在石牌镇刘埂村长大的黄明忠，是家族里豆制品制作技艺第三代传承人，在爷爷的影响下，长大后的黄明忠开始跟着父辈学习制作豆制品，凭着祖辈传统制作绝技，黄明忠先后在北京、辽宁等地做豆制品加工生意。2005年，黄明忠回乡创办了钟祥市中乐福食品有限公司，还被荆门市文化和旅游局命名为“第六批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石牌豆制品制作技艺代表性传承人”。回忆走南闯北的20年，黄明忠颇为自豪的是每到一处，都能就地刮起一阵“豆腐风”，“同样的豆制品，大家都喜欢吃我们家做的，说味道更好。”就是在一个县级市的小镇上做豆腐，黄明忠一天也能卖出3000斤豆香干。

在中国，各式豆腐不只石牌有，大江南北四处可见。为何石牌豆腐却如此“香”？“别看豆腐小，要做得好吃是需要工匠精神的！”钟祥石牌豆腐产业联盟理事长周志强说，“从选豆到用水、点浆、成型，每一道环节都考验技巧，每一步火候直接影响豆腐口感”。从小耳濡目染和成年后的不断打磨，黄明忠练就了一眼辨别眼前黄豆适合做千张还是做豆香干的本领和高超的点浆技巧。因为每一步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为了保证口感，炒精浆等关键工艺上黄明忠都会亲力亲为。

“经常有人问：全国各地都有做豆腐的，为什么石牌豆腐生意更好些？”周志强说，其实这也跟豆腐工艺传承有关。石牌豆腐多以家庭为单位经营，多是举家外出做豆腐，全镇9万多人中，有5万多人从事豆制品及其相关行业，祖祖辈辈的打磨和传承，可以说每一道工序都融入了几代人的心血，因此成就了石牌豆腐的千年美誉。

在工艺之外，作为原料的黄豆品质也影响着豆制品的口感。石牌镇是由汉江的万年泥沙淤积而成的一块平地，土壤肥沃，适合高蛋白大豆生长。据有关科研机构调查，石牌镇产出的黄豆蛋白质含量高，富含硒、锶、镁等微量元素。

壮大：从第一人到一批人

“日有千人拱手，夜有万盏明灯。这是对那时这条街繁荣景象的形容。”76岁的石牌镇居民陈光壁一边走一边指着街边的老房子给记者介绍。虽经岁月流转，古镇上至今仍可见不少上世纪初的豆腐坊遗址，其中一处明清时期“傅恒泰”豆腐坊如今成为了石牌镇民宿展示馆。

在石牌镇流行一句谚语：“世上三事苦：撑船、打铁、磨豆腐。”那为什么石牌郎们还是选择做豆腐呢？“最风光的时候，这条街上几乎家家都会做豆腐卖豆腐。”陈光壁老人回忆说。古镇紧挨汉水，古时商贾云集，舟来船往，白天桅帆不断，夜间渔火闪烁，十分繁忙，曾被称作“小汉口”。“南来北往的人们路过这里都会喝一杯豆浆或吃一碗豆腐。”陈光壁说。对石牌人来说，豆腐不仅仅是种食材，更是被保存在岁月之中的生活和记忆，也是对祖辈记忆的传承。大多数人和黄明忠一样，家里几代人都从事豆制品行业，从小耳濡目染，长大后很自然地成为了豆腐郎。

钟祥市石牌镇村民们正在做豆腐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开启了农村改革发展的新途径，一批批石牌“豆腐郎”开始外出闯荡。起初只是一个人或一个家庭怀揣祖传的手艺闯五洲。豆制品加工工序多、技术要求高，娴熟的加工技艺是打造“石牌豆腐郎”品牌的关键要素，是“豆腐郎”外出创业站稳脚、能发展的重要保障。“为培养技术过硬的豆腐郎，钟祥市人社部门采取请回来与送出去相结合的办法，让豆制品加工的传统技艺薪火相传。”钟祥市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副局长李华星介绍。经汇总统计，钟祥市通过各种方式累计培训“豆腐郎”3.23万人。

“一把黄豆，千张乡愁……”当一批又一批的豆腐郎们走出石牌，常年在外走南闯北，家里的地谁来种呢？为了打消“豆腐郎”抛荒的地谁来种的顾虑，畅通外出创业渠道，钟祥市政府专题研究，出台专项规定，鼓励外出务工经商农民在平等、自愿条件下，依法有偿转让、转租、入股土地。既让“豆腐郎”获得了一定的土地转让收益，又促进了农业结构调整和规模化生产，提高了土地产出效益。

品牌的发展与成长，与政府部门的引导与扶持也息息相关。为让“豆腐郎”主动走出去，在亲友带、乡邻引的基础上，钟祥市人社部门利用春节返乡时机，邀请在外成功创业的“豆腐郎”现身说法，在乡镇巡回举办典型事迹报告会，营造外出务工创业的浓厚氛围。“用身边的典型事例和成功范例，引导群众转变就业观和致富观，由不想走变我要走，从不敢走到大胆走。”钟祥市公共就业和人才服务中心主任王芳介绍。同时，钟祥市政府协调建立外出创业项目专项信贷资金，解决“豆腐郎”外出创业资金缺乏的问题。

一大批农村富余劳动力纷纷走出家门。“初中毕业后我也试图做了其他生意，但都没有做豆腐生意好。”今年53岁的胡道俊坦言，因为石牌豆腐口碑好，外面老乡多，互相帮助，一家人开个豆腐坊一年能挣20余万元。截至上世纪末，到全国各地开豆腐坊，一年赚几十万、上百万元的“豆腐户”很多。

一代又一代地接续打拼，石牌豆腐郎们凭借过硬的手艺，收获了良好的口碑。2006年，以“石牌豆腐郎”为主体的从业人群被湖北省确定为“楚天豆腐郎”劳务品牌。2007年，“楚天豆腐郎”被中国就业促进会表彰为全国优秀劳务品牌。

发展：看豆腐郎和产业的良性互动

品牌需要制度来保障，产业来支撑，劳务品牌也不例外。

随着石牌豆腐郎名气的增长，石牌豆腐技术标准的制定以及相应从业人员资格的鉴定也越来越重要。为了保证石牌豆腐的品质口感，十年前，黄明忠牵头成立了石牌豆腐协会，制订了《石牌豆腐技术标准》，从源头上保证了豆腐的质量安全。

劳务品牌发展到一定程度，也会助推产业发展。旧时人们大都将豆浆制成豆腐，而且是以家庭为单位的小作坊。石牌镇人鄢维斌通过创新，开发了麻辣香丝、油皮千张、五香豆糕、湖南熏干子等多个新品种，并将豆腐制作专业化、规模化和工厂化。目前，鄢维斌已在武汉三镇开了20多家分店，还被湖北省商业厅授予“豆腐大王”荣誉称号。创造了年销售额3000万元的财富神话，为小豆腐蹚出一条产业化的新路。2023年，首届钟祥市“石牌豆腐”文化节暨钟祥“石牌豆腐”产业联盟大会举行，这无疑给石牌豆腐郎们又注入一针强心剂。“我们就是要通过联盟的力量，做出全国品质最好、品种最全、产能最大的豆制品类，让‘石牌豆腐’品牌更响更亮。”鄢维斌说。

一事精致，便已动人，从一而终，就是深邃。石牌豆腐郎们不仅善于创新，而且实现了差异化发展。走进石牌镇，耳闻目睹的行业领军人物大都各有侧重。石牌镇人胡道俊是2023年将豆腐加工厂迁回乡发展的，企业拳头产品就是制作臭豆腐生胚。“豆腐虽小，领域还可细分，只要找准赛道，同样能做大产业。”胡道俊说。虽然返乡不到一年，但胡道俊的臭豆腐加工厂一天就能销售6000斤豆腐干，市场遍布全国各地。

钟祥市莫愁村里的石牌豆腐店

栽得梧桐树，引来金凤凰。以豆为媒，2023年，豆粉龙头企业——九阳豆业成功落户位于石牌镇的长寿食品产业园，形成庞大的豆制品加工产业集群。在九阳豆业的石牌加工车间，记者看到，豆制品加工不仅实现了工厂智能智造现代化、体系流程标准化、技术创新迭代化，还实现了从业人员的知识化专业化。“企业落户石牌，也是看中了石牌的专业积累和原料及人才优势，”湖北九阳豆业总经理牛振中表示，希望牵手石牌镇开拓豆粉液体产品线，开辟豆浆新赛道，引领豆浆粉行业发展新浪潮。

“有了龙头企业的引领带动，未来将涌现出更多石牌豆腐加工的现代工厂，让豆制品产业朝着专业化、规模化、品牌化方向大步迈进。”钟祥市有关负责人认为。

影响：乡村振兴里的“郎”动力

石牌豆腐郎的劳务品牌打响后，更多的石牌人走出石牌、走向全国。

每年，“豆腐郎”就像候鸟飞到外地觅“食”，而到春节，又纷纷飞回挂念已久的家。于是，石牌镇宽阔的双向四车道上，穿梭而过的车辆都挂着全国各地的牌照。

“因为在外面做豆腐生意的人，开着小车从全国各地赶回家里，有的把家里房子里外翻了新，大家也越来越关心村庄环境和发展。”石牌镇关庙村党支部书记刘开兴说，全村259户、1196人，六成人在外做豆腐或者经商。近年来，关庙村积极推广“党组织+合作社+基地+农户”模式，通过支部引导、能人带动，打造绿色村庄、绿色庭院、绿色田园和绿色产业，让昔日脏乱差的村庄焕然新生。

“下一步我们计划建一个康养中心，采用‘集体+农户’的经营模式，由专人负责经营，还将新建200亩涵盖冬枣、草莓、蓝宝石葡萄以及各类精品蔬菜的绿色生态果蔬采摘园，新建一座日产300吨的果蔬配送基地，不断延伸特色精品农业产业链。”刘开兴说。

石牌镇古时豆腐店遗址

随着石牌豆腐郎队伍的日益壮大，乡村建设的力量也在增强。石牌镇乐堤村是汉代兰水城遗址所在地，乐堤古遗址为湖北省文物保护单位。为守住历史文脉，让“古”乐堤焕发新的活力，2022年5月，村党支部书记乐成洋带领村“两委”干部发动能人捐款、引导村民自建，在村头树起了极具地方特色的乐堤村标。

张涛是乐堤村四组村民，目前在浙江舟山做豆腐生意。听闻村里开展“共同缔造”活动，他提议并捐赠10万元用于村标建设。“自1997年起，我就外出做豆腐生意，20年来，陆续到过北京、山东、武汉等地，家乡组织一直在默默地关心着我们。如今，我在事业上成熟一点了，就想着能为村里做点什么。”村标建成后，张涛又每个月给村里捐赠3000元用于村内环境卫生保洁。在他的带动下，村民们纷纷加入保洁队伍。

“现在村里的环境很好，垃圾天天有人收，家家户户房前屋后都收拾得很干净。邻里之间一片和谐，在农村住着一点都不比城里差。”说起村里的变化，乐成洋很是自豪。

因为石牌豆腐郎们致富不忘反哺家乡，石牌乡村面貌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多年前，很多村里的环境脏乱差，房子破旧不堪，鸡鸭满地跑，连条像样的路也没有。如今，石牌镇的各个村庄干净整洁，一条条宽敞平整的水泥路，延伸到村民们的门前。一幅村美民富的和美乡村动人画卷正在舒展开来……

作者：农民日报·中国农网记者 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