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入仲夏,一场场雨连绵不断。或滂沱如瀑倾泻屋顶,在瓦楞间激起一片水烟。或沿屋檐汩汩而下,一时像号啕的孩童,一时又像两行清泪挂颜的女子。
“黄梅时节家家雨”,因江南梅熟而得名的梅雨季,当是啖梅的好时节。
藏在绿叶间的青梅,已难掩酸涩的心事,在枝头露出了娇颜,圆润光洁的脸颊挂着清亮的泪珠怯怯地笑。
熟了的青梅浅黄,淡淡的甜,深深的酸。若不是挚爱之人,难以把控其放荡不羁的青涩。
新鲜的青梅因其能酸掉大牙,故很少有人直接食用。记得年幼时,母亲总要将青梅腌渍几日后才给我们啃嚼,盐水减淡了青梅的酸涩,有着别样的酸酸甜甜,在闷热的天气里让人生津解渴。
后来临梅雨时节,每购得新鲜梅果,也依着母亲的方法腌泡品尝。青瓷黄果一盘在案,听窗外雨声淅沥,也是雅趣悠然。
后来读《三国演义》煮酒论英雄一段:“盘置青梅,一樽煮酒。二人对坐,开怀畅饮。”总是心生倾慕。青梅煮酒,梅是新鲜青梅为佳,酒是江南黄酒为最。几颗青梅、几块冰糖、一壶花雕,文火慢煨,绵香满屋。浅啜慢饮间,暖胃祛湿,沉闷发霉的情绪被挡在身外。
梅子黄熟时,江南有青梅烧鸡之佳肴。用几颗青梅与鸡闷烧,梅子的酸与鸡肉的香交融,鲜嫩而酸甜的感觉在唇齿间弥漫,爽口爽胃。
我的家乡地处江淮之间,梅雨时节也有一款梅鸡美食,却不是青梅烹制。
梅雨季,麦已收割,秧已栽插,篱墙藤蔓牵爬,架上瓜豆垂悬。因雨而得的农闲时光,乡人用不知起自何时的习俗——吃梅鸡,以慰刚刚结束的劳作之苦,也补充体力以迎将至的农忙。
鸡是开春孵出的仔公鸡,一般还没有打鸣开叫,却上蹿下跳,精神头十足。因时临梅雨季,这些不过三四个月的仔鸡,乡人便称梅鸡。
宰杀清洗剁块的仔鸡一定要用新榨的菜籽油煎炸,烹制中一定要加入一大把刚从田里收上来的大蒜籽。文火稍焖之时,母亲转身在园中摘下两只鲜红的辣椒,切丁投入锅中。仔鸡鲜嫩易熟,没多大功夫,色香诱人的“梅鸡”就出现在堂屋的桌子上,令人垂涎。
吃梅鸡,乡下有讲究:进梅时吃一只,出梅时再吃一只;尽量不放盐或是少放盐,说是这样补养会更好。自童年起,母亲总在入梅出梅时让我吃梅鸡,一边笑盈盈地看着我,一边絮叨说:“吃梅鸡最补,吃梅鸡最补,不要剩,不要剩。”
“三个月的鸡,门拐上嘶;三个月的鸭,动刀杀;三个月的鹅,挂不住砣。”也有在梅天吃梅鸭、梅鹅的。只是一整只鹅一个人是吃不下的,一家人也勉强。但能吃下就尽量吃,以慰青黄不接时的寡淡,更滋身养力,精气神满满地迎接炙热的日子。
梅天,万物湿霉,又名霉天。只是在这梅雨溟濛的日子,有了有滋有味的回味,记忆即便烟雨蒙蒙,也是不会生霉的。
“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雨季温婉,梅雨季里,即便是这淅沥而下的寻常梅雨,在有趣之人眼中,也是诗意盎然,雅意天成。
清代文士顾禄的《清嘉录》中记载:“居人于梅雨时备缸瓮收蓄雨水,以供烹茶之需,名曰梅水。梅雨如膏,万物赖以滋养,其味独甘,故储雨水以煎茶,雨水较江水洁,较泉水轻,必判分昼夜,让过梅天,炭火粹之,叠换缸瓮,留待三年,芳甘清冽。”
寻寻常常的雨水,寻寻常常的事物,在懂生活情趣之人的眼中,总是别有一番风味,韵味悠长。
于是,趁梅雨正欢,伸手窗外,接一捧清亮的诗意,润我案头的篇章。
作者:方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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