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黄桃罐头
随着微信朋友圈里“阳”的信息越来越多,一种本不起眼的食品也迅速走红,并被赋予了“仙丹妙药”的名号。
什么呢?哈哈,就是我家乡盛产的黄桃罐头!
说起黄桃罐头,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确实是走亲访友的高档礼品;尤其在农村,过年串亲戚时带上两瓶,是很有面子的事情。
我第一次吃的黄桃罐头,是作为新嫁娘的小姑新婚三天后回门带来送给奶奶的。当时我们四五个孩子,小脑袋挤在一起,望着玻璃瓶里晶莹剔透的桃子,一个个口水长流。奶奶终于不忍心,发话说“打开一个吃吧”。可是一大群人,包括最有力气的爸爸,最心灵手巧的二叔,都对这个密闭的玻璃瓶束手无策。最后,还是小姑父,将玻璃瓶倒扣在左手上,右手对着瓶底,“啪啪啪”三下,又找来改锥,在瓶盖上撬了三四下,瓶盖才哗啦一声开了。
打开的罐头,立刻被一群小眼睛虎视眈眈盯着了,实在是狼多肉少呀!没办法,小姑只好拿来刀子,将大块切成小块,分给我们。多么幸运呀,我分到了两小块。小心翼翼地放进嘴里,闭上眼睛,慢慢享受它带给我的冰凉、沁甜、丝滑、软糯的口感,从嘴唇到口腔,从喉咙到胃部,感到从未有过的爽滑滋润。
当我睁开眼准备吃第二块时,没想到弟弟眼疾手快,一勺从我碗里捞走小桃块,迅速塞进嘴里,还呜呜噜噜地说,刚才吃太快,还没尝着味,东西就进肚了。气得我大骂他是猪八戒。最后,几个孩子连罐头汤儿都分喝了,大人们却一口都没吃着。
从此,我狂热地爱上了黄桃罐头,整天盼着吃到它。现在想来,一年到头,还是能够吃上一两次的。当然,那得是在我发烧咳嗽、食不下咽的“严重时刻”。
我从小体弱多病,冬春两季更是咳嗽不断,发烧不止。看着我吃不下饭,奄奄一息的惨样,妈妈实在不忍心,就会到供销社去,用家里的鸡蛋,给我换回一瓶黄桃罐头。说也奇怪,看到黄桃罐头,我的眼睛就会发亮,好像病情好了一大半。再吃上几口,立刻觉得嗓子冰凉,浑身舒爽。过个一两天,病也就慢慢好了。
我的姐姐妹妹,就没有这样的待遇了。可她们也都是七八岁、十几岁的孩子啊!看到我吃罐头,她们会围在我身边,也不说话,只是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看我,再看看妈妈。记得有一次,二姐实在忍不住了,怯怯地对妈妈说:“妈妈,等妹妹吃完罐头,让我喝口汤,行吗?”妈妈当时抱着二姐,泪水长流。
直到进入1980年代,家里承包了十几亩桃树地,我吃桃罐头的心愿才终于得到满足——我家可以自制罐头了!不过,那时候做的罐头,由于舍不得放冰糖和白糖,只能用糖精代替。糖精是高浓缩的食品添加剂,往往掌握不好度,放多了,吃起来会变成苦苦的……
进入新世纪之后,家乡的桃产业得到了长足的发展。大桃被广泛开发,直接采下鲜食的、加工成罐头果汁的、转化成桃脯桃干的、做成菜肴端上桌的,应有尽有,目不暇接。
而家乡勤劳的人民,仍然喜欢在每年的桃季,做上许多自产的罐头。一方面,方便家人随时食用,一方面卖出一点贴补家用。只是,罐头食品这些年并不吃香,销路并不太好。每每开车在平谷的山区公路上,看到果农瑟缩着身子,在寒风中苦等买主的情景,心里总不是滋味。
谁想到去年一场疫情,会把黄桃罐头带火了——昨天,从老家回城区的发小告诉我,老家那边的路,都堵了,全是买罐头卖罐头的;打电话问老家的表嫂,也说家里的罐头全部卖完了,想吃只能等明年了……
我一方面感叹时下人们的盲目跟风,却又由衷地希望老家的果农销路通畅,收入增加,毕竟,黄桃罐头虽不是仙丹妙药,但吃下去清凉败火,生津止渴,那可是真真儿的!
(二)小小香梨
如果,你恰巧在夏末秋初来到我的家乡平谷;如果,你恰巧路过一个乡镇大集的水果摊;如果,你忽然被一种浓郁强烈的香味吸引;如果,那香味来自于一种个头小小的、颜色黄黄的叫做“香梨”的水果,那我强烈建议你:抓住机会,买上几斤!
这种香梨,是一种非常美味的水果。它个头很小,大概比乒乓球还要小上一圈;但是颜色明丽,外皮皎黄,在众多五颜六色的水果中很是出眼;尤其是果肉洁白软糯,香味异常浓郁,即便隔着十米二十米,也能很快被那种浓得化不开的香气吸引过去。但是因为它皮薄肉软,极易腐烂,导致产量日渐萎缩,几乎达到绝迹的程度。现在,市场上这种水果非常罕见,哪怕在上市期的那几天里,也是难觅芳踪。即便有,也是农户们自家留下仅有的几棵树准备自用,吃不了才拿到市集上来卖的。
我小的时候,山上的香梨树还是很多的。春天降临,香梨树开满了小小的白花,在姹紫嫣红的春光里,一点也不引人注目。夏天来了,香梨树一身绿衣,小小的梨子隐藏在绿叶的浓深处,无声无息。即便到了秋天采摘时节,香梨也是青青的,一副冥顽不化的样子。不过且慢,奇迹就在采摘后的三五天内发生了——先是外皮颜色由青绿慢慢变得皎黄,像青涩少女渐渐变成美丽姑娘;接着开始慢慢散发香气,由浅到深,由淡到浓,由矜持到热烈,由细若游丝到弥漫整个空间。这个时候,香梨才完成了自身的华丽蜕变,颜色变漂亮了,味道也脱去生硬苦涩,变得香甜软糯起来。
可是,我们小孩子的猴急脾气,哪里等得起香梨的慢慢变化呢?不顾大人的告诫,在摘下梨子的那一刻,就一口咬了下去。结果往往是被涩得龇牙咧嘴,两脚乱蹦,眼泪哗哗流。大人看着我们的惨样,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其他小孩子们呢,少不了幸灾乐祸,笑得前仰后合。
香梨下树,大部分被拿到市场卖掉了,但妈妈总会留下一些给我们吃。她精心地挑出一些香梨,放进一个褐色的小笸箩里,然后再郑重地放进板柜,仔细扣好柜门上的锁。妈妈说,密闭的空间,能够更快地催熟果实,同时能够持久地留住香味。在我看来,其实就是为了防止我们的偷吃。没办法,我们只能每天逡巡在板柜旁边,一遍一遍地问妈妈:“香梨能吃了吗?能吃了吗?”妈妈先是笑着摇头,被问烦了就不再理我们了。
总要耐心又耐心地等上四五天之后,妈妈才会拿出钥匙,慢慢地打开板柜。揭开柜盖的那一刻,浓郁的香气喷薄而出,感觉就是和我撞了个满怀。我会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从鼻子到腹腔深处,吸它个满满当当。真的,还没有吃它,光是闻味已是深深陶醉了啊。妈妈说得没错,香梨很快就吃完了,但是好长时间里,柜子里都是浓浓的梨香味。甚至,连放在柜子里的衣服,都沾上了香香的味道。
美好的时光总是很短暂,没过几年,我家的香梨树变老了,结出的果子越来越小、越来越难吃。无奈,爸爸只好砍掉老树,换成了别的树种。从此,再也吃不到喷香喷香的香梨了。
我的一个远房表叔,特殊年代特殊原因离开家七八年,家里病妻小儿日子艰难。我的奶奶,是个心地善良、慈心仁厚的老太太。她顶着压力,时常接济、探望、帮助她们度过最困难的时日。表婶为此深深感激,每年中秋节前,都会从山里赶来探望,同时带一些家里的特产,比如沙果、核桃、栗子啦,当然还有我最喜欢的香梨。往往,都是炕桌上放着那些水果,奶奶和表婶各坐炕桌一边,一边说着话,一边掉眼泪。我呢,则坐在炕桌的里侧,默默地吃着香梨沙果,听着她们的谈话。慢慢地嘴里的香味变淡了,又渐渐变得苦涩。不知道是眼泪混进了嘴里,还是水果本身就蕴含了表婶苦涩的经历。
长大后,离开了老家,关于香梨,已变成脑海里遥远的记忆。我以为,由于产量少、不耐储存,经济价值低,香梨早已被优胜劣汰,再难寻觅。直到有一天,朋友小霞送来一箱水果。打开箱子的那一刻,熟悉的浓香扑面而来,我习惯性地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从鼻腔到咽喉,从胸腔到腹部,香气缓缓流入,渐渐充盈。那是怎样的一种享受啊!每个汗毛孔都受到了香气的滋养,浑身上下都是香气缭绕、熏熏欲醉。时隔多年,终于又见到自己最喜欢的香梨,终于又能吃到软糯香甜、无与伦比的香梨了……
此后,每年中秋节,我都会收到小霞送来的香梨。透过小小香梨,我看到了奶奶慈爱的面容、妈妈宠溺的笑脸;看到了表婶感激的眼泪、小霞真挚的友情。
香梨很小,里面包藏的香气,却很浓很浓;香梨做礼物很轻,但里面蕴含的情谊,却很重很重……
作者:赵丽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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