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庄的诗歌世界

作者：杨河清

村里老庄好写诗，诗兴来时，锄头一扔，在田间地头儿就能写个几段。村里人笑话他，老庄不以为然，他说我妈就是个才女，她老人家告诉我，生我时梦见跟李清照坐船喝酒，酒醉后二人争渡，惊起了一滩鸥鹭。我妈一害怕，第二天就生下了我。你们还别看不起，我有清照阿姨附体，当个诗人绝对没问题。

在农村，老庄就是个异类，不好好种地，满脑子云树花草，像疯子一样，下个雨刮个风他都得转两句，然后找人吟诵。大人烦了躲着他，他就找孩子，手里攥把糖豆儿，一颗一颗给，生怕孩子跑了。孩子天真烂漫，目的单纯，眼看老庄手里只剩最后两颗糖豆儿，趁他摇头晃脑念念有词得意忘形之际，抢过糖豆儿一溜烟跑个没影儿……

老庄三十好几了还形单影只。别误会，他不是没有知音，村南三姐佩服他的诗，天天给他抛媚眼儿，但老庄不为所动，因为他有梦想啊，“小池难养大鱼”，“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老庄痴迷诗歌，缘起于家里一本名为《诗经》的小册子，已经破得不能再破了。母亲用她仅有的文化，讲“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讲“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母亲能给的启蒙只有这么一点，但老庄上了瘾，将小册子视若珍宝，带在身边，读了不知多少遍，慢慢就能懂了——那些美景，那些爱情，那些耕作……再读，又更懂了——那些诗为什么美好？因为它接地气，记录的是人们具体的生活，这样的诗句才有生命力！

有诗歌名家下乡采风，几句话让老庄印象深刻——古时有首诗叫作《弹歌》，全诗一共八个字：断竹，续竹，飞土，逐宍。意思是去砍伐野竹，连接起来制成弓，打出泥弹，追捕猎物……四个动作，八个字，这就是最原始的诗。老庄频频点头称是，他从广播中听过一首相声里讲的诗，简单而有味道：啊，月亮，白色的妖精，你在夜晚才上班，瞪着仅有的一只眼睛。老庄认为这首诗很绝，有场景，有颜色，有动作，有极佳的想像力……

千里之外，老庄还有一个知音，甘肃武威农民裴爱民，人称“田鼠大婶”（因她自称就像田鼠一样，在田野中辛勤地收获粮食）。她下地干活，兜里带着纸和笔，有趣的事随时记下来，写作成瘾，一写就记满了十几个笔记本，后来结集出版了《田鼠大婶的日记》。她用冒着热腾腾鲜活气息的语言，将大西北沙漠边缘的风土人情呈现在世人面前。她写丰收，“啊，月亮佬儿，露面了！赶紧的，把月饼献出来。”她立志“在沙漠里种出梦想的花，让它生根发芽。”她笔下的主角是村头的一棵树，地里的一棵草，一望无际的沙漠，丰收的大南瓜……她有几句话很有哲理：作为一个爱写诗的农民，首先是要把庄稼种好，当庄稼种好了，诗意便自然而然生长出来了。对呀，诗歌不是无病呻吟，不是从睡梦中、从幻境中、从宴会中得来的，没有泥土，没有生活，没有血泪，你的诗辞藻再华丽，对仗再整齐，那也是空洞无物的，毫无生命力可言……只要你的作品扎根民间，打动人心，你就有登上文学殿堂的希望。

老庄对歌曲的见解也与众不同。《风吹麦浪》，这首歌词曲俱佳，但老庄说属村里二丫头唱得最好听，她唱这歌时，有少女发自内心的甜蜜，有金黄麦穗四溢的醇香。没蹚过麦田，没掰过玉米，没收过稻谷，没闻过黑土地味道，没听过连片蛙鸣的人，唱不出这种纯朴本真。

老庄还是美妙“原生态歌词”的崇拜者，那首《要死就一定要死在你手里》，让老庄佩服得五体投地。第一次听，老庄嚎啕大哭，为那几句诗一样的歌词，“不是你亲手摸过的，那就不能叫做宝石。不是你亲手点燃的，那就不能叫做火焰；”为那凄美婉转的旋律，为那朴实真纯毫无掩饰却震撼人心的歌唱。老庄说，这歌，莫西子诗演唱的时候心里一定滴着血，他一定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痛彻心扉的爱情，他一定为爱痴过狂过、痛过哭过……后来多位专业歌手对这首歌的演绎，老庄完全听不进去，说纯用技巧感染不了人。

老庄的诗很有味道，诗会邀约不请自来。面对各路精英，他谦卑，弯腰坐在角落，一言也不敢发。但几位衣着光鲜、意气风发的名家几首“力作”朗诵完，他就信心十足地笑了：写诗是多么简单自然的事，为什么人要弄得那么神秘？不光写了一堆奇奇怪怪的字词句，还分了许多不明所以的门派？功夫都花在立帮建派上了，怎么可能写出好诗！

老庄以其清新的诗风，让“浓妆艳抹”的诗坛为之一振。面对纷至沓来的要拉他入门入派的各路说客，老庄一概拒绝，“我是个闲散之人，生长于田野之间，我得种地，不然我没诗可写，我就沿着《诗经》的路子走，纯天然，思无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