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方红阁顶远眺,四季的榆林,目光所及皆是诗意:深春,黄河自西向东静静流淌;盛夏,黄土高坡在墨绿间缀着金黄,一排排林木挺拔健壮;秋日,高山产的山地苹果满园飘香;隆冬,雪花将沟壑覆盖,好似一幅黑白分明的水墨画卷……
榆林,是一座底蕴深厚的城,南塔北台中古城,六楼骑街天下名;它也是一座活力四射的城,区位、资源、产业基础优势显著,经济规模逐年上台阶,深刻影响西北地区发展版图。2024年,榆林市粮食播种面积达1101.47万亩,位列陕西省第一,粮食总产量261.69万吨,位列陕西省第二,昔日“走西口”的苦寒之地一跃成为陕西省的“新粮仓”,一幅乡村振兴的幸福图景徐徐铺开。
一程山水,一路随想。榆林沿九曲黄河滚滚向前,但南北区域发展不平衡却是基本市情,也是掣肘榆林实现共同富裕的最大短板。2023年,榆林市出台《关于支持南部县产业振兴促进共同富裕的若干意见》;2024年,榆林市设立支持南部县专项资金12亿元,第一批产业振兴项目共计18个,年度总投资达24.98亿元。实现高质量协同发展,这张答卷完成得如何?让我们沿黄河脉络,亲历见证……
工与农
——用工业思维撬动农业产业发展,让小农户搭上产业发展快车
在榆林,区域经济差异在地理维度上呈现为北强南弱:北部区县能源富集,因煤而富,因煤而兴,工业生产总值常年领跑全市;南部非煤区以发展农业为主,产业相对单一薄弱。如何依托第二产业的优势提高整体软实力?如何打开高质量发展新局面,为产业发展注入新动能?榆林正书写答卷——用工业思维撬动杠杆,以工业反哺农业,实现农业产业“接二连三”。
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的“银丝”,晾晒在干爽的黄土高原上,这便是有着百年历史传承的吴堡手工空心挂面。和面、醒面、搓二条……耗时近20小时,反复拉扯、揉搓,让每条挂面的横切面都形成了针尖般的小孔,这就是吴堡空心挂面的独特之处。2011年,吴堡县张家山手工挂面制作技艺被纳入陕西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名录,但因工序多、产量低、销路少,这项技艺曾一度面临失传的局面。
“我们家做挂面已经传承了五代,以前主要是家庭作坊,产能低且市场影响力有限。后来在政府的帮助下,我们村建起了加工厂,厂里的员工大多是村里的乡亲,有50多位。”吴堡尚古堂手工挂面有限公司副总经理霍耀平介绍,加工厂保留了核心手工工序,升级其他部分工序,保证了挂面的标准化生产。
工业化的思维,更体现在产业布局上。据吴堡县挂面产业领导小组执行组组长王德烽介绍,吴堡县正在全力推动空心挂面全产业链的构建:从产业园项目建设,到非遗文化产业园改造提升;从设备研发试制,到品牌整合、宣传推广……各项工作都在有序推进中。“目前空心挂面产业园已招商引资3家挂面及特色产品生产企业,共开设44条生产线,预计投运后年产量达1.2万吨,年产值1.68亿元。”王德烽说。
更重要的是,让小农户链接大市场,让工业反哺农业的红利,真正地惠及农民。清涧县万头黑牛养殖基地目前黑牛存栏9000头,是西北地区最大的全自动化、智能化、生态化的高端肉牛养殖牧场,该项目也是清涧县争取的2023年榆林市南部县区产业振兴三个项目之一。基地正在建立高端黑牛屠宰场,项目建成后将有效带动2000户农户实现增收,受益群众将达到6000人,户均年收益可达两万元。
工农更强烈的链接,更在于情感。榆林充分发挥工业企业众多的优势,深入推进村企共同发展,让它们成为邻里相伴、唇齿相依、命运与共的共同体。按照南北县区对口帮扶关系,投入资金4744.8万元,选派204家企业结对帮扶208个乡村振兴薄弱村。村企之间共建特色产业、创建利益共同体、兴建基础设施、凝建就业创业、联建慈善帮扶、构建乡村治理。
——在榆阳区芹河镇长海则村,村委会和兖矿煤化工程有限公司就在一个院子里办公。2023年以来,镇党委多次协调对接,组织驻地8家企业与长海则村等5个村成立村企共建联合党总支,签署共建契约,结对企业在村投资3900万元,实施兴村项目6个,带动务工就业650人。村集体出资、辖区企业赞助、各方捐助共同建设“慈善幸福家园”,标准化的设施、整洁的环境、贴心的服务,让这里成为村企共建的幸福工程、民生工程。
——2021年,陕煤龙华矿业公司与神木市沙峁镇石角塔村实现村企联建,流转了村里1000多亩土地建成高标准蔬菜大棚,田成方、路成行、渠相连、水相通,一个个整齐排列的大棚和大片蔬菜地“横卧”山涧,让这里成为陕北黄土高原上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府谷县国神三道沟煤矿积极履行企业责任,出资9000余万元在府集镇附近建设高标准移民新村,并建设阳湾村高标准千亩马铃薯基地,发展壮大村集体经济。
“企业在经营理念和技术上的优势,可以弥补村集体发展资金少、市场狭小、技术落后等难题;而陕北广袤的土地、富足的劳动力、群众丰富的农业生产经验则是乡村振兴难得的资源基础。”榆林市农业农村局局长许君说,村企共建不是简单地授人以鱼,而是切实把农村的资源优势转化为经济优势。给钱不如给个好产业,给捐助不如给个好订单。更紧密的联系,如同藤蔓缠绕,在情感的滋养下生发。结对子、认亲戚,一来一回、日复一日、共治共享,村企连心、同频共振。
升级产业,探索工业反哺农业经济“增长极”;紧抓契机,打造产业集聚利益联结“新样板”;普惠民生,实现集体经济反哺惠民“再分配”。榆林以工业的先发优势,强力注入农业,一场优势互补的“双赢”,正继续上演。
南与北
——治沙逐绿、生态协同、命运与共,共绘全域好“丰”景
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榆林所在,北部是毛乌素沙地南缘,南部是黄土高原的腹地,东部沿黄河蔓延,风沙草滩、沟壑纵横、丘陵峁梁交错。“可怕的寂寥,可怕的荒旱。没有树、没有水、没有人烟,一声咳嗽都传出好远。”20世纪30年代,作家老舍这样描述榆林。翻阅历史资料,1949年,榆林沙化以每年125米的速度南移,每年向黄河输送泥沙5亿吨。那时的毛乌素,以每年5到7米的速度向西走,往黄河挤压,每年向黄河输送1亿吨黄沙,相当于每分钟7辆载重20吨黄沙的卡车驶入黄河,对下游的生态和安全造成威胁。那时的黄土高原上,风蚀沙化、水土流失、生态脆弱。
75年后的今天,这些只是历史。多年来,榆林坚持“北治沙、南治土、全域治水”,坚持山水林田湖草沙一体化保护和系统治理,生态系统修复成效显著。而这些成就,也成为当地农业发展的重要保障。
守住毛乌素沙漠的边缘!“治沙英雄”石光银、“治沙女杰”牛玉琴、补浪河女子民兵治沙连,“草方格沙障+管灌”“窄林带大网格”……一代代人愚公移山式的挖坑、种植、浇水,一批批科研攻关“聚沙成塔”,让越来越多的侧柏、柠条迎风挺立,也让黄河绿色廊道显现在眼前。2020年,榆林沙化土地治理率达93.24%,榆林实现了从“沙进人退”到“绿进沙退”的历史性飞跃,陕西绿色版图向北推进400多公里,毛乌素沙地已八成染绿。
“滚滚黄河里没有咱高西沟的泥!”山上光秃秃,沟里乱石头,年年遭灾荒,十年九歉收,这是米脂县高西沟村曾经的真实写照。多年来沟壑纵横、地表支离破碎的地质风貌,造成了土地严重水土流失、广种薄收,“早上汤,中午糠,晚上碗里照月亮”,老一辈都有吃不饱的记忆。为了改变这一面貌,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英雄的高西沟人提出“宜林则林、宜草则草、宜粮则粮”的“三三制”发展模式,全面治理坡、沟、坬,使当地生态环境得到有效保护。为了将生态资源转变成生态红利,高西沟人又创新出“三份林地、二份草地、一份田地”的“三二一”发展模式,走出一条生态与经济协调发展、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良性循环路子。拦沙坝、淤地坝、坡改梯……全村4平方公里,40座山峁、21道沟岔,如今层层梯田绕山梁,座座坝堰锁沟掌,家家户户新窑洞,绵绵峰峦碧水漾,这个陕北小江南成为“黄土高原生态治理的一个样板”。2019年以来,榆林累计完成营造林及种草573万亩,860万亩流沙全部得到治理;累计治理水土流失面积4235平方公里,全市水土保持率达58.8%。
向不毛之地要食物!榆林地处黄河流域上中游干旱半干旱地区,农业生产严重受到水资源制约。发展旱作节水农业,让农田不再“饥渴”,是榆林农业生产的必答题。在榆阳区鱼河农场,3500亩高标准农田使用智能滴灌,比普通滴灌节水37%,其滴灌的水分利用率达85%以上。走进靖边县东坑镇伊当湾村,一座座设施大棚齐整排开,规模化、机械化发展高效旱作节水农业,让这里成为西北蔬菜重要的种植基地和蔬菜输出区,生产的胡萝卜、马铃薯、辣椒远销全国甚至海外,被誉为“西北蔬菜第一村”。
2024年,榆林持续推进高标准农田建设和高效旱作节水农业,累计建成高标准农田239万亩,累计发展高效旱作节水农业113万亩。靖边县玉米水肥一体化种植基地实现了亩产1350.36公斤的成绩,位居全国“千亩片”单产第二,实现了榆林市自2007年以来的又一次重大突破,探索出一条旱区现代生态农业发展的新路径。
如果治不好风沙、治不好生态,GDP再高又有什么用?在榆林,生态保护与发展现代农业,从来都不是割裂的。良好的生态环境既是百姓最公平的公共产品,又是最普惠的民生福祉,也有力助推着经济建设。曾被称作“沙漠之城”的榆林,南北12个县区正依托生态治理成效和经验,催生出一系列因地制宜的特色产业,正在成为陕西乃至西北地区重要的“生态粮仓”。
城与乡
——文化唱戏,让人才、资金、技术资源交流融合
“羊啦肚子哎手巾呦,三道道蓝……”情真意切、热烈高亢的信天游,在苍茫辽阔的黄土高原上世代传唱,也在坐落于榆阳区的陕西民歌博物馆里余音不绝。穹幕影院、真人演唱、实景还原……2018年,榆林历时仅476天建成了这所目前国内唯一以陕北文化为元素、以陕北民间音乐为主体的专题性博物馆,如今年接待海内外游客超百万人次,成为来榆旅游的网红打卡地,许多人不远千里,只为亲身体验陕北文化之魂、找寻那一抹动人的乡愁。
乡村旅游是城乡资源要素流动和城乡融合发展的重要媒介。榆林找准文化旅游产业发展契机,正在以“产业振兴+”“文化振兴+”“乡村文旅+”等一批乡村振兴新模式、新样板,促进城乡经济、文化、社会、生态以及治理层面的交流与融合,为城乡融合发展提供了新的动力和路径。
“榆林有镇北台,西安有兵马俑,谁会跑到赤牛坬这个穷山沟沟来?”电影《高高山上一头牛》里的村民高又责,在面对村委会班子提议时发出疑问。当时谁也没想到,现在就连入冬的天气,也抵挡不住一批批游客来赤牛坬村旅游的热情。
曾经的赤牛坬人口外流严重,村庄严重空心化。退休干部高永东把村里的困境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在与村“两委”的商议下,依靠对老物件、老窑洞、老农民“三老”产业的发掘,建起了陕北首家民俗博物馆,将千孔老旧窑洞改造成独具陕北特色的“窑洞布达拉宫”。博物馆外更广阔的峁梁上,农闲时分,唢呐一响,头戴白羊肚手巾、腰系红绸的村民,用带着浓浓陕北风情的信天游、秧歌舞,为游客演绎黄土地上的喜怒哀乐。村民高卫勤因手握标志性铜瓢、表演投入动情而被网友们亲切地称为“马勺哥”,他在快手上注册了一个账号,向网友们直播村里的民俗活动,如今已经收获20.6万粉丝。“一场演出能给25元,没有演出的时候就去地里干农活,每天都过得很充实。”67岁的陕北老汉高振荣笑着说,眼神里充满了坚定。
2024年1月至8月,赤牛坬村累计接待游客21.5万余人次,实现旅游综合收入985万元,村集体收益达125万元,农民人均收入超2万元。人们真正捧起了“文化碗”,吃上了“旅游饭”,走上了“致富路”。
黄土高原深处,郝家桥村的奋斗故事也越讲越精彩。这座位于丘陵沟壑深处的山村,是绥德最早开展农民运动、成立党组织的村庄之一。2021年9月,习近平总书记来到郝家桥村考察调研时提出,努力把郝家桥村建设成为乡村振兴的楷模。
“现在郝家桥可有名,亲戚们来了我都得带他们逛一圈。”67岁的曹菊梅老人骄傲地介绍。近年来,郝家桥村持续推进一二三产业融合发展,形成了“红色旅游+干教培训+三产服务+农林产业”的发展路径。
“只有把外面的人带进来,村子才能发展起来。”郝家桥驻村第一书记王晖说。在榆林市生态环保局的帮扶下,一批批驻村干部扎根在这里;在更多社会力量的帮助下,“修学校、幼儿园,再来修个幸福院,商贸街、电影院,南山又把光伏建,村容村貌有改变,我们来把幸福见”——村民自编的顺口溜,正是榆林推动城乡融合发展的真实写照。
红色精神永赓续,乡村振兴意正酣,“楷模村”变成了“样板村”。2023年,郝家桥景区全年共接待游客19.7万人次,干教培训7.8万人次,带动村集体收入211万元。目前村内正积极推动“九个一批”精准增收措施,已为828位村民解决了自主创业、长期就业和临时就业问题,累计帮助群众增收1580多万元。
更多的改变,正在从深处悄然发生。对村民来说,从前“走出农村”是众多年轻人的理想;而如今,不少跟孩子进城的老人又回到村里安享晚年了,不少跟着大人进城上学的孩子也回村工作了。对游客来说,从前乡村是落后的代名词,如今乡村是一种生活方式。在一次次城与乡的拉扯中,他们的认同感达成一致,越来越多的“郝家桥”也正在更多人的心里,扎根、发芽、蔓延、开花结果。
人才、资金、技术,资源要素在城乡之间涌动着。推进驻村帮扶,在全市范围选派1021支驻村工作队、3247名驻村干部到村任职;动员社会帮扶,投入帮扶资金8931万元,撬动社会资本12.8亿元;深化定点帮扶,引导工矿企业开发岗位,落实“扬榆协作”劳务输出,推进稳岗就业。融合发展的“协奏曲”,正在进入高潮。
“山沟沟能走出致富路、过上好日子,靠的是政策好、人努力、天帮忙。这里能做到的,其他地方也应该能做到。”榆林将习近平总书记的殷殷嘱托,变为乡村振兴的实际行动,以工补农强产业、治南守北强生态、以城带乡促增收、由点及面促振兴。
滔滔黄河,汇集了黄土地上的千百条涓涓细流,哺育了一代又一代的塞上儿女。而处在“几字弯”上的榆林,也正以黄土高原的胸怀,共赴振兴,步履不停。
作者:农民日报·中国农网记者 胡明宝 王岩 朱颖颖 李芸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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