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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面食琐记

  • 来源:农民日报
  • 编辑:陈银银
  • 作者:徐晓村
  • 2025-03-13 13:55:52

山东人的主食是面食,更准确地说,是山东人更爱吃面食。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城里人的粮食定量有一半是粗粮;小米、黄豆、玉米面、地瓜面等等,另一半是大米或白面,任选,山东人都是买白面。那时候农村以粗粮为主。我回老家去,几乎顿顿是地瓜、地瓜干,玉米饼子是给奶奶吃的,白面则难得一见,连过年做的花卷也是金银卷——一半是白面,一半是玉米面。

但山东人很会吃面食。馒头、花卷、烙饼、包子,饺子、面条……种类不少。山东人好像更爱吃硬面。青岛有名的王哥庄馒头,有一个海碗大小,很硬,在笼屉上热过之后就变暄腾了,越嚼越香,但外地人吃不惯。有一个安徽小伙子在山东打工,实在受不了食堂里的硬馒头,跑了。

淄博出锅饼,有锅盖大小,半寸多厚,更硬,干吃很难下咽,都是烩了吃。锅饼没有自己家做的,都是到集市上买。说好要几斤,卖锅饼饼的就用一把像刻刀似的刃有一寸多宽的刀,从锅饼中间往边上切两刀,切下来的锅饼是扇形的一块。卖锅饼的刀法都很准,切下来的锅饼上秤一称,斤两大多正好。淄博烧烤最近火爆,外地人说去吃了炒锅饼。炒锅饼我没吃过,想不出是个什么味道。

我姑姑会烙一种比锅饼还硬的火烧。这种火烧有十二三公分大,厚薄跟锅饼差不多。他每次从老家来,总会带一些。这种火烧我们吃不着,是我父亲的“特供”食物。他胃不好,不能吃米饭、面条,整天吃馒头,生活单调得很。好不容易有了硬面火烧,在他是改善生活。这种火烧也是烩了吃,干吃咬不动。揉做这种火烧的面得有力气,否则揉不动的。还有更硬的杠子面火烧。揉面是把一根木杠子插到墙上的洞里,支点就是面团,人使劲压杠子以代替手工揉,其硬可想而知。杠子面火烧我只听说过,没吃过。

山东人为什么爱吃这么硬的面食呢?可能跟外出干活自带食物有关吧。山东人把馒头、火烧、窝窝头一类主食叫干粮,就是说其中的水分少。再做得很硬,水分就更少,时间长一点也不容易变质。只是干粮太干,吃的时候得有点汤水,我怀疑北京的卤煮火烧,最初就是给进城干活的农民加工干粮而产生的。卤煮火烧的配料,大肠、肺头,过去都不值钱。据一位美食专家说,这些下水,原先都是皇宫里扔出来不要的,穷人拣回去,想各种方法加工,逐渐演变成为卤煮火烧之类的吃法。

我第一次吃卤煮火烧,是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那时候北京的饭馆远没有现在多,我住的地方又不在市中心,老北京的吃食难得见到。记得是一个夏天的晚上,单位附近的路边有人摆摊卖卤煮火烧,我和几个朋友各吃了一碗,确实好吃。前些日子,到南城办事,办完事出来找地方吃饭,附近就有一家卖卤煮火烧的老店,我要了一碗,感觉没有当年那么好吃了。

陕西人管火烧里加肉叫肉夹馍。其实这种吃法河南也有。一九九一年,我到开封出差,宾馆对面有一个小吃广场,有卖白吉馍夹肉的,吃法和肉夹馍相同。我要了一碗汤,吃了三个馍。

现在陕西饭馆在北京随处可见,我家附近就有一家。我去了也吃肉夹馍,更多的是吃羊肉泡馍。开始是十八块钱一碗,后来碗变小了,再后来变成二十五块一碗。没过几年,饭馆关门了。羊肉泡馍确实好吃,据一位食品学教授说,是游牧文明和农耕文明在饮食上最完美的结合。只是这家的羊肉泡馍吃到最后,汤浑而味寡,不知在陕西是否也如此。

我对我们山东的面食颇为得意,以为无人能及,吃了山西的面食,才发现自己的孤陋寡闻。山西人也吃面条,但猫耳朵、刀削面、揪片、压饸饹……则是别处没有的,而且种类极多。我去了一趟山西,得知山西人有粗粮细做、细粮精做的传统。即以猫耳朵为例,面揉好后擀成薄饼,切成细条,再切成半个骰子大小的小块,一个一个地用手指碾压,小面块就变成了猫耳朵的形状。经过这么多工序,特别是最后的碾压,劲都吃进去了,所以这种面筋道而滑,可以煮熟了加卤,也可以煮熟了再炒。我去晋阳饭庄,要了一瓶汾酒,一个小炒肉,一盘炒猫耳朵,吃得酒足饭饱,施施而归。

我去过甘肃,不过只到了山丹马场,吃了一肚子好羊肉,却没吃到有名的兰州牛肉面。既然叫兰州牛肉面,是不是只有兰州才有、而甘肃别的地方没有?兰州人对外地人把兰州牛肉面叫成兰州拉面很不以为然,但兰州牛肉面确实是拉出来的。我头一次见厨师拉面有点吃惊,面怎么会如此有韧性?小儿拳头粗细的一条面,拉上几把,就成了面条,它为什么不会断?后来才知道里面加了蓬灰。还有什么,不知道了。

新疆也有好面条——拉条子。拉条子自然也是拉出来的,但比兰州牛肉面粗,而且上面起棱。比兰州牛肉面更硬也更筋道。拉条子是煮熟了之后再炒,放牛肉或羊肉、西红柿、青柿,炒好后盛到一个椭圆形的大盘子里。我在新疆二十多天,每天必吃一顿拉条子。听说新疆人到内地出差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吃一顿拉条子。

北京最有名的是炸酱面。老北京人说起炸酱面总是眉飞色舞的。讲究酱要怎么泻、肉要怎么炒,菜码必有多少种。炸酱面也好吃,不过这是一种干面,吃完了嘴里黏糊糊的,得来碗面条汤。武汉热干面也是这样。

河南焖面是个了不起的创造。无论是汤面还是加卤的干面,滋味都浸不到面条里去,卤或汤的味道与面条的味道是分离的。河南焖面则是把面条抖散,放进炒得半熟的肉和菜里加汤焖熟,味道完全吃进面里,融为了一体,是别种吃法不能比的。

我儿子六岁的时候,剩下我一个人带孩子。我既不会做饭也讨厌做饭,常常煮方便面吃,以至吃到见了面条就恶心的地步。时间长了不吃还有点想,但真端上来一碗面条,吃不了两口就咽不下去。这几年好一点了 ,但吃面条的时候仍不多。

我父亲一个老战友,去世后留下了孤儿寡母。我父亲从来不去拜访老首长,但对已故战友的家人则尽量帮助:给钱、给孩子找工作、抽空看望。有一年,他去看望这位老战友的遗孀,老太太让邻居做了一碗当地特有的龙须面。我父亲从来不吃面条,这回吃过之后,却对这种龙须面赞不绝口。可见民间也有面条的好做法,只是声名不彰。

在我看来,做面条第一要紧的是面要揉上劲。世上的事真是很奇怪,凡是好东西都得下功夫。做面条,面没揉上劲,就是不好吃。这事机器还代替不了,切面是用机器压出来的,按说劲也能吃进去,可还是不行。现在出了名的章丘铁锅,是人一锤一锤地敲出来的,比什么德国名牌锅好多了,因为有锅气。锅气是什么?不知道。只知道用章丘铁锅炒出来的菜更有炒菜的味道。其次是煮面条的火候,煮老了不行,煮轻了也不行。再就是面卤,总以味重为好。听说某地有鸡丝面,平白地觉得味道过于清淡,未见得好吃。四川担担面滋味丰富而强烈。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北京中关村鸿宾楼有卖的。那时外地饭馆尚少,鸿宾楼的担担面很受欢迎。可惜没几年鸿宾楼就被拆了。

我们家附近现在也有一家川菜馆子,还挺有名,只是他们家的担担面味道太过温柔,不再是鸿宾楼的味道了。大概饭馆老板都学会了因地制宜,怕担担面那种太过刺激的麻辣北京人受不了,只能降格以求。可这样一来,担担面的味道就不那么地道了。

这其实就是妥协。遮掩删削自己的本来面目,以适应不知其味的当地民众的口味。食物如此,人也如此。世界上的人能保持自己本来面目的极少,大都得掩饰自己的真实性情,以求在看不见摸不着的生存法则中混下去,不被踢出局,或不至于混得过于狼狈。时间长了,甚至会忘记自己原来的个性。

真诚永远是最可贵的。

本来是写面食的,却扯到这里来了,就此打住吧。

作者:徐晓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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