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中国行 | ​将徽派坚持到底——看江西婺源县如何推进传统村落保护利用

百余栋明清官宅，曾出过16位进士，明代工部、吏部尚书府邸坐落于此……行走在江西省婺源县理坑村，游客总会不自觉放慢脚步，感受一步一文化的韵致。

在我国，与理坑村相似的传统村落散落各地，深厚的历史底蕴，钟灵毓秀的人文气质，敦厚朴实的民风让传统村落跻身为人们出游的热门“打卡地”，给附近村民增加收益，同时也给传统村落带来新命题——开发与保护之间如何平衡？在现代文明冲击下，传统村落要怎样留住流传已久的古老智慧？

2023年10月11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婺源考察时强调，把传统村落风貌和现代元素结合起来，坚持中华民族的审美情趣，把乡村建设得更美丽。被誉为“古建筑大观园”的婺源，在弘扬传统文化，保护和开发传统村落的过程中都探索出了哪些可借鉴参考的经验？

塑形：出台政策破解修缮难题

“虽说要‘修旧如旧’，但修老房子的代价可不低。”村民余啟红坦言。他家的“理尚往来”民宿就坐落于清溪岸边。在刚刚过去的端午节，民宿全部满房，甚至要提前两周才能订到。

2016年，彼时在外务工的他在一次返乡时，发现家里的老宅已经有濒临倒塌的风险。为继承祖业，他果断拿出家中所有积蓄，甚至卖掉了自己在县城的房子，这才凑齐了维修改装老宅所需要的资金。

30个中国传统村落，3810余幢明清古建筑，既是婺源的独特资源优势，也给当地的传统村落保护工作带来挑战。

“一是修老房子所需要的木工和雕刻等工艺都较为复杂，人工成本较高；二是要想让老房子适配现代人的生活，通常都得系统更新水电、暖气、通风等基础设施。因此对许多村民来说，修老房子的确是个大工程。”婺源县住房和城乡建设局副局长刘光耀说。

怎样从源头上破解修缮的资金问题，提高村民守护老屋的积极性？

“要‘真金白银’给到老百姓补贴。”刘光耀介绍说，2012年，婺源县成立传统村落、传统建筑保护委员会，每年县财政会拨出一部分资金，用于补贴奖励老百姓的修缮行为。从一开始的每年100万元，增加到现在每年800万元。

余啟红便是这项政策的受益者。去年2月，他发现老宅的两根顶梁柱上布满了白蚁啃噬过的痕迹，“原本换柱子要花2.1万元，但后来政府补贴了1.2万元，我只花了9000元。”余啟红说。

同时，对于村民新建房，婺源也出台了针对性政策，将徽派建筑风格坚持到底。

“20世纪80、90年代，受外地民居风格的影响，许多村民建房时，在外表贴瓷砖，不见马头墙。”刘光耀回忆。2012年至2017年，婺源县集中进行“改徽”工作，分两批次累计投入1.16亿元，对全县8145幢非徽派房屋进行改造，并设计出30多套徽派风格的建房设计图在网上公布，印制成册发给乡镇、村、组，免费供村民选用。

建筑是凝固的历史。如今漫步在婺源的山间阡陌，马头墙、花格窗等徽派建筑的元素已是“标配”，一片片白墙灰瓦、一处处流檐翘角，都在静静诉说中华民族的审美情趣，守望着千年的古老文明。

发展：找到“人无我有”的优势

“传统村落的保护和开发之间是有矛盾的，但也是可以协调的。”刘光耀说。只保护不开发，乡村会失去活力、流失人才；只开发不保护，乡村旅游可能会陷入“千村一面”，乡村大概率也会失去文化辨识度和可持续发展的根基。

婺源县江湾镇篁岭村近年来名声大噪。2023年，篁岭村被联合国世界旅游组织评选为“最佳旅游乡村”，2024年景区接待游客高达310万人次。村民也从中获益，人均年收入超4万元。

但仅仅在10多年前，这个悬崖上的村庄还是一个出了名的贫困村，全村一半以上的房屋闲置，或腐烂，或倒塌，村民以外出务工为主。

2009年，婺源篁岭文旅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吴向阳带领团队斥资数千万元，对篁岭进行保护性开发。

如何在徽文化圈里，找到篁岭村人无我有的差异性优势？

篁岭依山而建、地势陡峭，数百年来村民因难以找到平整晒场，而创造性地开发出在屋顶、屋檐下晾晒农作物的独特民俗。春晒竹笋，夏晒茄子，秋晒辣椒玉米，冬晒红薯。只要出太阳，篁岭村便会浮现出斑斓色彩。

“我们第一次看到晒秋景象就非常震撼。百米落差的山坡上，窗外的晒架托举着圆圆的竹制大晒匾，晒匾里有红彤彤的辣椒、黄澄澄的玉米，像一幅清淡山水画，却有着缤纷色彩点缀，很独特。”吴向阳说。此后，“晒秋”便成为篁岭旅游的关键元素，并一步步发展为自带“热搜体质”的文化名片。

旅游给乡村以热度，而村民给旅游以温度。

篁岭村有许多“斜杠”村民，譬如晒秋大妈、村民摄影师、村民导游等，他们的回归为景区增添了独属于篁岭的人文气质。景区一方面把有意愿、有能力的村民重新请回来，或开商铺，或布置晒秋景观；另一方面，在外打工的村民也瞅准时机返乡，一边创业，一边守护他们这座有着600年历史的古村，共同书写家乡的下一个传奇。

铸魂：家训文化传承好乡风

“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光明磊落，便是好人”……在江湾镇汪口村，家家户户的厅堂中都悬挂着一幅被仔细装裱过的家训，红纸黑字的家训与东瓶西镜、八仙桌的堂内陈设相呼应，给人深刻印象。

家训辞约意丰，彰显着传统村落里人们的处世智慧。那么，这些家训从何而来？

婺源是大儒朱熹故里，《朱子家训》深入人心，秉承“读朱子之书，服朱子之教，秉朱子之礼”的理念，家训文化早已深刻融进婺源人民的基因中。

从2015年开始，婺源县因势利导，实施“微家训”工程，各村立足名人文化、村规民约，共搜集整理出5万余条“微家训”，涵盖生产生活的方方面面，至今已有8万多户村民根据家庭需要而认领了“微家训”，制成牌匾挂在门前。

“只有家好，村才能好。为了让村民出门入户时都能看到家训，我们村请了村里的‘书法家’摹写‘微家训’，就挂在每家客厅最显眼的地方。村民看到就能被感染，从而更好地约束自己与亲朋好友的行为。”汪口村党支部书记俞友伟说。

59岁的汪口村村民俞友鸿是婺源三雕国家级非遗代表性传承人，“诚信待人，诚实做事”是俞友鸿家作为世代工匠之家的传统。凭借一把刻刀，他和徒弟们修复了婺源县大大小小数百座古建筑、古民居。“家训不是只刻在牌匾上，更刻在我的心里，激励我用心守护婺源这座三雕艺术的殿堂。”他说。

懋德堂是村里一栋建于清乾隆六十年的古民居。走进细看，砖雕门楼气派庄重、木雕细腻精美、石雕洗练写意，彰显着古宅主人不俗的审美品位。5年前，俞友鸿看到懋德堂因为漏雨而造成部分倒塌，于是便召集徒弟们用一个多月的时间复建完毕，使其再度成为村里的旅游景点。

但俞友鸿的使命并没有结束。如今，仍时不时能看到他和村民们在懋德堂走走停停的身影。“村民对古建筑是有感情的，经常得去看看有没有被虫蛀，会不会倒塌。就像人年纪大了，家人也会带他去医院检查身体一样。”俞友鸿说。

作者：农民日报·中国农网记者 杨钰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