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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青”

  • 来源:农民日报
  • 编辑:陈银银
  • 作者:范小健
  • 2024-05-13 14:40:28

这是50多年前,我在内蒙古当知青时的故事。我下乡的那个村叫白音宝力稿。

  那是1969年,我们下乡插队的第二年。那年我16岁,个头1.6米左右,体重80来斤。我接受了生产队交给我的一个任务,“看青”。所谓“看青”,就是保护集体的庄稼,免受人畜的损害。那个时候,人吃不饱,猪也吃不饱。由于当地老乡历来就有“放猪”的习惯,猪跑到地里去吃庄稼,就是常事儿。

  为了保护集体的庄稼,村里定了“村规民约”,不管谁家的猪,只要进地就可以用枪(当地的土枪,也叫“砂枪”或“火枪”)打,打死勿论。让谁“看青”,谁就要执法,可这是很得罪人的事儿。乡里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老乡没有人愿意干。

  村里的主任叫王玉贵,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因为定了“村规民约”,每当有猪跑到地里祸害庄稼,他就跳着脚骂,但就找不着一个合适的人来管。可能是因为知识青年没亲没故,他就看上我们了。因此,这个与“二师兄”斗法的任务,也就历史性地落在了我们的肩上。当时参与“看青”的,有一队的黄虎生、王振京、王震,二队的佟何和我,三队的褚勇和纪安全。不知道为什么,二队还找了一个特别老实、厚道的社员参加“看青”,叫宋志武。

  队上给我们每人发了一支砂枪,十来个“奶泡”,一袋火药,一袋铁砂。那枪真长,立在地上,枪口超过我的肩膀。如果枪背带再长一点,枪托子就得拖拉地。宋志武看我太小,愿意带着我,怕我出事。宋志武在他们家排行老五,不知怎么“论”的,我管他叫“五哥”,可管他媳妇叫“五婶”。

  第一天上山“看青”,天可阴了,下着小雨。虽说是八月底,还穿着一件雨衣,但脚上穿的是一双塑料凉鞋,裤腿都湿透了,小风一吹,冷飕飕的。“五哥”领着我到村西头的一个瓜窝棚里避雨。他跟我说:“吓唬吓唬行了,别真打。”所以,那天我的枪里啥也没装,是空的。

  那种天气,谁都想找个暖和地方待着。没人“值班”了,猪进地可就方便了。后来才知道,这种天儿,有些人家会“净意儿”把猪给放出来。

  也不知道是啥时候,就听闷闷的一声枪响,接着就是猪叫。“五哥”连眼皮也没抬,就说了一声,“完了,打上(中)了”。再过一会儿,就听见有个女人骂开了。我挺好奇的,想去看个究竟,背着枪就去了。

  也不知这一枪是谁打的,可等我走到跟前儿,背枪的就我一个。到现在也想不起那女人骂了些什么,只记得她跳起脚骂,朝着我就冲过来了。我还没醒过神儿,这脸上就着着实实挨了两个大巴掌。等我看准了人,又挨了两个大嘴巴。用老乡话说,“那架势,扯过来就几个大嘴巴,呱唧呱唧的”。

  这几个大嘴巴可把我打急了。心想:猪又不是我打的,你打我干吗?“打的就是你,狗娘养的。”我这时才想起反抗,一把手伸过去,把那女人按倒在地,气得我呼呼直喘,本来想揍她一拳,但马上有人来劝,就没有打她。

  我急着想找王玉贵主任给评个理儿,背着枪去找“五哥”。可没承想,那女人比我先到,说是我把她家的猪先“轰”到地里,又打了一枪,良心大大的坏了。我说我没打,她说就是我。没人作证。虽说天还没晴,但看热闹的老乡却围了大半个院子。王玉贵还真是主持正义,冲着那女人说:“你要是真把猪关好了,它咋还上地挨了打?”又冲我说:“‘村规民约’定了就得办,小嘎子(指我),别怕,只要猪上地,你就打,我给你撑着!”

  我本来就一肚子委屈,主任这么一说,我可就真的下了狠了。“五哥”的话也忘了,从此便大开“杀戒”。

  砂枪本来很好打。下决心“开打”那天,我和褚勇、佟何、王震、纪安全几个还比了比枪法。20米之内,百发百中。加上猪的个头又大、又笨,只要想打,可以弹无虚发。第二天,我就真的给撂倒了几头。第三天,居然头一枪就把王玉贵家的猪给打了。虽然没打死,但伤得不轻。王玉贵却什么也没说。从此,老乡们就都敢怒而不敢言了。

  时间久了,猪也变得聪明了。不上地的时候看着笨头笨脑、傻乎乎的;可一到地头儿,就变得贼头贼脑,小心翼翼。要是觉得有人,你不出声,它也会发疯似地往回跑;要是觉得没人,它会以极快的速度穿过地头那庄稼不高的一块“开阔地”,一下子就消失在茂密的青纱帐之中。这么一来,这“打猪”就变得有难度了。再后来,我们不光打猪,而且打狗。因为要论“祸害”庄稼,狗比猪厉害。猪是“光吃不拿”,吃饱了就算了。可狗是“连吃带拿”,吃饱了不算,还一趟一趟地往家里运。特别是狗掰苞米,两只前腿站起来,抱着苞米秆,唰唰几下就咬下一穗,用嘴一叼,扭头就回家,跑一个来回可快了!那阵子,为了履行“看青”使命,我和褚勇的确都打了不少,而且越打越准。要想打死,就照着前腿窝子,一枪就倒。甭管是猪还是狗,连叫都不会叫。这一下,搞得老乡们怕得不行,也恨得不行。只要我俩扛着枪走出门,不管往哪儿走,先是一阵叫猪的“喽喽喽”的声音,接着就是一阵咒骂,满大街都听得见。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这庄稼就收了一大半儿了。我跟褚勇觉着,乡亲们也的确不容易,就别总往死里打了,可并未完全收手。有一天,小学校的李贵老师找到我,小声对我说:“小建哪,这庄稼都收得差不多了,是不是放个空枪就算了?何况毛主席让咱们发展养猪事业,这都打了,可咋发展呢?”是啊,毛主席是说过,猪多、肥多,肥多、粮多,一个老母猪就是一个小银行……我好像终于想明白了,毛主席的话是一定要听的。

  打那天以后,我还就真是一头猪也没有打。看到地里有猪,轰出去就算了。有一天,我在地里看到一头老母猪,还带着一群小猪。当时心血来潮,想看看到底是谁家的,就扛着枪,慢慢赶着它们往回走。没承想,走来走去,刚好赶进了李贵老师的家!当我赶着猪走进他家小院的时候,李贵老师急匆匆从屋里冲出来,两只手张开,下意识地向前伸着,嘴里不住地说“哎呀、哎呀”,那表情实在是难以形容。那是一种非常幸运、也是一种非常感激的表情。现在想起来,那声调、那动作就像是赵本山的小品。当然,他又少不了把我夸了一通。

  那些日子,净挨骂了。他这一通夸,让我心里暖烘烘的。我仿佛又想起宋志武在瓜窝棚里讲的那句话,好像是一种久违了的、与老乡之间心灵上的沟通。

  打那以后,白音宝力高就再没听到过打猪的枪声。

  前几天与村里的老乡微信,问他们还有没有“看青”这回事?他们说,早就没有了!

作者:范小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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