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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注气候变化之暴雨与小农

  • 来源:农民日报客户端
  • 编辑:刘漪婕
  • 作者:刘自艰
  • 2024-07-08 08:40:37

暴雨的影响远未结束。7月,华南地区将进入主要由台风引起的后汛期,预计持续时间三个月。

这场雨比大家预想的下得还要久。”平远县仁居镇邹坊村受灾群众安置点的村民谈到暴雨洪涝灾害时都有这样的感受,雨从清明节开始下个不停,天晴的日子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南方多雨,今年更甚,暴雨来得比往年更早、势头更猛、持续时间更长。村里的庄稼人感受最为明显:农作物生长缓慢、落果严重……

平远县三防指挥部的情况通报显示,自4月4日入汛以来,广东省梅州市平远县降水量较常年同期偏多一倍。6月16日,一场特大暴雨突袭平远县,短时强降雨引发了山体滑坡、洪涝、泥石流等自然灾害,造成包括泗水镇、仁居镇在内的8个乡镇严重受灾。

村民正在清除山洪带来的垃圾,远处暴雨又将至。

降雨的阀门似乎并没有因这场特大暴雨的结束而关闭。天晴不到六日后,暴雨在深夜又悄然回归。据天气预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厚厚的乌云仍将停留在这里。

山体滑坡与村民自救

邹坊村村干部颜云凤告诉记者,村里90多岁的老人都说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雨,她在邹坊村生活了几十年,这也是第一次看到邹坊村出现因强降雨而引发大规模山体滑坡。

颜云凤回忆,6月16日下午1点,雨下得比上午大很多。接到强降雨通知时,她已看到河水漫过村道,她马上挨家挨户通知大家,特别是靠山居住的村民注意安全并进行转移。

梅州有“八山一水一分田”之称,听当地村民说他们舍不得将适合耕作的平坦地方拿来建房,大部分的村庄建在山脚下,称为削坡建房。

从仁居镇西北出发,穿过两山之间狭窄的公路,约4公里的车程,抵达邹坊村。邹坊村四周被低山环绕,中部是平坦的连片良田,良田与低山相接的地方伫立着一排排农家房,是典型的小盆地地形。再往山上走,道路又变窄,不到半小时的路程便离开了广东省地界。

位于三省交界的邹坊村共有九个村民小组,其中八个村民小组位于当地被称为“坝”的平坦地方,另一个叫大坑的村民小组则在通往邻省的山上。颜云凤是负责广围村民小组的干部,广围小组是地势条件较好的八个村民小组之一。

“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转移。”颜云凤说,村里的老人不相信这次特大暴雨会淹没自己的家,他们都觉得降雨也不是一天两天,几个月都好好的,怎么今天非得转移?

对于当地村民来说,每年5月下旬至6月中旬,下雨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这一个月是华南前汛期的降水集中期,因为降雨期正好在端午节前后,又称为“龙舟水”,年年如此。

“根据以往经验,‘龙舟水’时长1个月,但不是说一整个月雨下个不停。今年的雨确实不寻常。”从4月防汛工作启动以来,村党支部书记凌志涛的心里总压着一块石头:“邹坊村常住人口约600人,多是留守老人和小孩。他们本就对滑坡、山洪等自然灾害缺乏基本的认识,更没有经验可循。”

这给提前避险和转移工作带来了困难。颜云凤只能耐心劝说,告诉他们县里发布了预警信号,数小时内,暴雨预警信号从黄色升至橙色,再升至最严重程度的红色。眼见雨越下越大,她甚至用命令的口吻强迫村民转移,然而效果并不好。

直到下午4点半,村民看到广围村民小组里有一处房子塌下来,两位老人卡在塌陷的缝隙里,他们才意识到这次情况可能与之前不一样。

在两名老党员的协助下,颜云凤带着小组70多个村民开始转移,来不及将家电搬上高处,也来不及将玉米收起来。从村民小组到村委会几百米的路,平时只需要十分钟,颜云凤他们走了几个小时。颜云凤回忆说,水位已经涨到成年人大腿的位置,绕行小路也行不通。这时候雨又大、天又黑,不敢冒险,只能让大家找了一处相对安全的房屋待着,等到水稍退后,再转移到安置点。

晚上8点,广围村民小组的村民全部安全转移到村委会的临时安置点。颜云凤每次回想起当天的场景仍胆战心惊:“我们将老人从缝隙中拉出来背到路边,不到几分钟,房屋全部都塌了下来,对面的人都为我们捏了一把汗。”

“事前是有一些征兆,但大家都没往山体滑坡方向去想。”广围村民小组的人告诉记者,上午10点左右,他们听到后面的山上有动静,以为是风吹树叶响动,现在回想起来应该是山体松动的预警。

位于山上的大坑村民小组情况比村里其他小组严重得多。当天下午2点,山体滑坡冲断了进入村里的公路,一时间分不清哪里是山哪里是路。施工队还没赶得上疏通作业,3个小时后,山体开裂,大坑村民小组出现了一部分房屋坍塌。

大坑村民小组的村民指着山体滑坡处。

石头从山上滚下来的那一刻,村民杨添开察觉到“要出事”。轰的一声,恰好落在他家旁边的一处空地上。杨添开当时正在家里拆新买来的电视机,放下手里的家电,就朝家里人喊:“走啊,快走啊,这里不能再待了。”

一个月的持续下雨,他家屋后堆满了从山上慢慢滑下来的泥土,但房屋一直没事。

又一个石头滚了下来。刚刚将年迈的母亲拉到屋外,山上的洪水就裹挟着泥土、植被和碎石,狠狠地砸向他们家,房屋瞬间被山体滑坡吞掉。房子倒下的那一刻,他的母亲全身都在发抖。

杨添开又赶紧向四周的邻居家跑去,陆续将全组的村民从房屋里叫了出来。看到隔壁家没人在,他拿出手机联系,接通后才放心。

连续多日下雨,杨添开没有接到合适的活儿,从事家电维修工作的他一直待在家里。44岁的杨添开是大坑村民小组为数不多长年在家的年轻人。他本来还想着在房子进水前把家里值钱的东西搬到地势高一点的亲戚家,“空调、摩托车、电视……全埋在里面了。”

大坑村民小组约40人,年龄大部分在60岁以上,最大的村民80多岁。房屋开始坍塌后,只有杨添开的手机电量充足,他联系到村里的干部,告知他们“出不去进不来,不敢冒险转移”。由于没有合适的避难场所和更好的措施,商量后,他们决定将大家先带到村民杨其良家。

“他们家前后都是一片农田,距离山体有一段距离。万一山体滑坡,还有一个缓冲地带。”晚上7点,村民都安全地住进了杨其良家——40多人,8间房,5张床。杨其良把家里能吃的东西都拿了出来应急。

两天后,18日下午,大坑村民小组的路得以疏通。在这次特大暴雨灾害中,邹坊村只有少数几人受伤,但房屋受损严重,17户全部倒塌,50多户成为危房。

极端天气与民间救援

与邹坊村相比,50公里外的泗水镇大新村情况没有那么乐观,暴雨引发的山洪、滑坡、泥石流摧毁了大量道路、通讯设备。因通信信号中断,受灾状况不为外界所知的大新村成了“孤岛”。

这种情况下,即使村民能开展力所能及的自救,也急需外界救援力量抵达。

聂晓罡是南雄市应急救援协会负责人,看到平远县发生特大暴雨后,通过分析云图、水库出水量、降水量等信息,他得出一个结论:这里会出现较大的灾情。

从2005年开始,聂晓罡参与了多场救援行动,有着成熟的应急救援专业技能。像他们这样的应急救援协会属于民间救援力量,“协会内有冲锋舟等装备,还有专业救援队员。队员受过专业训练,平时有自己的工作,急时根据自己的时间参与任务。”作为此次任务的队长,16日晚上11点,聂晓罡在群里发布了召集令:有一个三到五天的应急救援任务,到平远县。

17日早上5点,聂晓罡和队员们驱车300多公里到达平远县。对接上当地应急部门,接到的任务是到泗水镇大新村开展救援。

“这不是大新村第一次遭受洪涝灾害,也不是大新村第一次成为‘孤岛’。”聂晓罡对这个地方太熟悉了。2015年7月22日,受强降雨影响,平远县局部地区发生洪涝灾情,泗水镇就是重灾区之一。那一年,聂晓罡参与了救援行动,执行任务的地方就在大新村。

数据显示,16日8时至20时,平远县普降大暴雨、局部特大暴雨,平均雨量199.1毫米,雨量超过300毫米的镇有4个、超过200毫米的镇有8个,其中泗水镇365.7毫米。

聂晓罡说看着这些数字并不能体会到暴雨带来的压迫感。经历过那天特大暴雨的村民讲,平时下雨都能看到从云团到地面的雨线,那天下午的雨就像是盆泼下来一样,开车的雨刷器根本扫不出一点儿可视的空间。倾盆大雨在那一刻有了具象。

聂晓罡和他的队员是抵达“孤岛”大新村的第一批救援人员,没有找到适合的降落空地,他和队员们从直升飞机上跳到地面。

“谁是村干部?谁是党员?”到大新村第一件事是找到对当地情况熟悉的人群。聂晓罡说救援分秒必争,不能盲目进行,找到当地人才能清楚有多少人失联、哪一处倒塌的房屋下有人。

大新村救援任务比较重,聂晓罡和队员们好几晚都待在村里一处空地上睡觉,商量着第二天的救援计划。经过五天四夜的救援后,聂晓罡和队员们完成任务,在21日上午撤出大新村。

“不能将成灾原因全部归于那天的特大暴雨,它只是一个引爆点。”聂晓罡说,如果将视线拉长,从前期的天气情况来看,较以往显著偏多的强降雨已经“喂饱”了山体,一旦超过山体含水量,只需要阵雨或暴雨就能引发塌方等自然灾害。

近些年极端天气频发,带来的自然灾害让救援应接不暇。两个月前,聂晓罡和他的队员们参与了广东清远洪涝灾害救援行动。在平远参与救援时,福建龙岩、广东韶关、湖南怀化等地陆续发生洪涝灾害,也需要大量救援力量。

聂晓罡以这次大新村救援举例说,几天内投入到大新村的应急消防力量和民间救援力量加在一起共有200余人。如果受灾村庄增多,救援力量分散且难以在第一时间到达。

作为中国乡村发展基金会在地的人道救援网络伙伴,聂晓罡他们完成救援后继续在平远县协助转运物资、发放生活用品,建立热餐供应点免费为村民提供一日三餐。

邹坊村安置点的热餐供应。

“如果不是这次救援时间过长,担心大家体力跟不上,我们应该要去龙岩帮忙救援。”聂晓罡说,“好好休整,再迎接下一场。”

小农与应对气象灾害

十多天过去了,记者从邹坊村受灾群众安置点向外望去,山体裸露的一片片红色区域仍显示着特大暴雨破坏的威力。暴雨灾害发生时,人和物可以转移,但地里的庄稼很难躲过。

特大暴雨带给农业的是毁灭性打击。

在邹坊村“坝”上见到马海仁时,他带着工人正在田里清理山洪带来的淤泥、树枝与石头。一铲子下去,翻开新泥,把埋在下面的地膜揭开,以保障百香果的根茎能够呼吸透气。

特大暴雨那天,洪水漫过机耕道,马海仁种植的9亩百香果地瞬间变成了一条小河。6月17日,大水退后的第二天,马海仁赶紧跑到田里,他要抢救百香果。

马海仁扒开一株百香果,“你看这些叶子都发黄,能不能结果很难说。”一车一车的淤泥垃圾从田里运出,每天重复着这样的动作,马海仁看着还有一大半没有清理的田,他预计还需要十天的时间恢复正常生产。

“怎么什么事儿都让我摊上了。”马海仁显得有些无奈。

今年是马海仁第一次种植百香果,在此之前他经营着一家年出栏500头的养猪场。马海仁告诉记者,最近几年猪价波澜起伏,他经不起这样的波动,于是,他决定放弃养猪。今年6月初,他将猪场全部清栏,避开了这次灾害。

从养殖户变成种植户,马海仁讲到这样的转向是因为他很看好百香果的市场,“去年百香果一斤收购价格在10-15元,田间管理得好,一亩地能产5000斤,镇里很多人都在扩大百香果的生产规模。”

仁居镇农业农村服务中心主任陈远栋证实了马海仁所说的情况,“去年百香果种植面积不到1000亩,大家看到行情比较好,纷纷改种百香果,面积上涨到2000多亩。”仁居镇以种植水稻和烟草为主,也种有蔬菜、百香果、柑橘等经济作物。

百香果一般3月种下,7月结果,一茬接一茬上市直到12月结束。“有些种植户用竹子搭建架子,连带着竹架,整株整株的百香果被洪水冲走,田里什么都没剩下。”马海仁这次投资了10万元,用了不锈钢线圈和较好材质的架子搭建百香果种植基地,才得以幸免。

“暴雨后,作物的根茎黏附泥土会影响其蒸腾作用和光合作用;田间积水,会导致土壤透气性变差,作物叶片发黄,极易感染各种病害。”陈远栋说,农户第一时间要做的事情是将受灾较轻的农田进行清淤和泥土回填,补种复种,恢复生产。

“前段时间连续的强降雨本就影响农作物生长,开花期缺乏光照、雨水过多,果树掉果严重。经过这次特大暴雨,更是雪上加霜。”陈远栋介绍道,全镇万亩以上的农田受灾,因为大面积塌陷、机耕道和水利设施受损,很大一部分农田在短时间内难以复耕。

烟农马均明感到最近几年的天气怪得很,“前几年,下雨少,要抗旱,今年却又要防涝。也就是去年天气好,风调雨顺,烟草生长期雨量适合,烤烟的时候天气晴朗。”

马均明告诉记者,就算没有遇到这次特大暴雨,烟叶的收成也不好。“正常情况下,每亩地能收成品烟叶280斤。今年连续降雨、日照少,地里的烟草变薄,质量下降,估计每亩要减产60-80斤。”

他初步估算了一下,损失了1万多斤的烟叶,约20万元。“来不及采取措施,厂房里很多东西都顺着水漂走了,包括放在仓库里的成品烟叶。我只能把所有的门打开,让水流走。”马均明讲到当时的场景,他不记得具体时间,只看见烤烟厂房后面的山塌了下来,冲破了厂房的一个窗户,水和泥土破窗而入。

因道路被冲垮,19日下午马均明才返回烤烟厂房,带着厂房工人,又雇了七八个人,花了一周的时间才把水和泥土从烤房打扫出去。

烟农向记者展示厂房被淹的水印。

“本以为位于高处的烟草能再抢救一下,没想到停了三四天电,一切都是徒劳。”马均明说,“地里种植的烟草购买了保险,还能挽回一些损失,可收上来烤成的成品烟叶全部被毁,一点儿办法都没有。”6月中旬本是烟草公司收购的时间,现在,马均明交不出成品烟叶,完不成订单。

所幸,他还有十亩烟草地没有受到太大的冲毁,马均明和工人将烟草采摘回来继续进行烤烟工序。

6月22日晚上,暴雨卷土重来。从那天起到7月4日,平远县发布了不同程度的暴雨预警与地质灾害气象风险预警。阳光和雨水轮流“上岗”,也在这一天,邹坊村开始组织村民修整田坎,复耕复产,防汛抗灾与恢复生产同时进行。

暴雨的影响远未结束。7月,华南地区将进入主要由台风引起的后汛期,预计持续时间三个月。

作者:农民日报·中国农网记者 刘自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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